小雪花喵呜喵呜

一个期末月发疯的医学生

醉落魄 下

  上位者最爱的就是让底下人斗,秦桧也不例外。毕竟,几派相争才能于乱中求稳,一派独大只会故步自封、自寻灭亡。是以,与正统领有旧怨的孙均在三年内便由郎将提至副统领。紧接着,刺杀金庭礼仪官的事儿就发生了。

  …………

  ‘姐,咱家,没一个孬的。’伏在马背上,孙均微微偏头,朝着家乡的方向回望一眼。家,心心念念的家,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家,却是再也回不去了。自古忠孝难两全,注定会被通缉的他是不可能回乡,给姐姐磕头上香的。哦不对,他亲手杀死了自己最后一个亲人,他已经没有家了。

  远离营地后,陈亮胡永替孙均简单处理了伤口。待那些骇人的口子不再往外渗出血时,三人便又上马继续赶路。其实,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目的地,只是他们不愿北上,朝金人的地盘去,于是便一昧的向南走罢了。

  疾驰一天,只简单垫了几口干粮,三人又累又饿,却又不敢下榻于旅店。是以,入夜前夕,由孙均拍板,三人停在一荒凉的破庙门前。

  夜深了,陈亮出去寻找水源,余下两人坐在噼啪燃烧的火堆前沉默不语。孙均低头望着自己摊开的掌心,干干净净的,可他却仿佛能感受到鲜血的温热。然而,就是这双手,拿刀捅死了张大,姐姐唯一的儿子,自己的亲外甥。今晨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急,他还需要再多一点时间来消化。

  就在这时,夜里冰冷的风裹挟着尘土的气息猛地吹进来,破败的殿门被撞开,跌进来一个姑娘。

  海棠红的绸缎衣裳,算得上是华贵的首饰,这本该是一个富贵体面的人儿。可是,发乱钗斜又跌落于尘埃之中,这姑娘,怎么看怎么狼狈。

  费力撑起身子站起来,姑娘扭头,惊恐地朝门外望了望,又转回来,眼中带着一丝希冀地向孙均胡永行了个福礼,矮身藏进了佛像后。

  还不等孙均起身将那奇怪的姑娘揪出来,破庙里又闯入了十余名家丁模样的精壮汉子。

  “你们把那个小蹄子藏哪了?她可是我们家老爷新纳的小妾。咱家老爷可是大官儿,要是找不着人,你们统统都得吃不了兜着走!”为首的那个趾高气昂道。

  ‘官?留着他们怕是会暴露行踪。这些人,一个都不能活着离开。’与胡永对了下眼神,孙均奋而暴起,胡勇紧随其后。两人与一帮家丁战成一片。

  解决完所有家丁,孙均意识到身上的伤口裂了,鲜血洇湿了衣服,脸也苍白如纸。但还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,孙均就因为失血过多晕倒了。胡永赶忙扶着自家统领缓慢躺倒在地上。

  这时,那姑娘从神像后探出头。明显是害怕的,但她还是提着裙摆,跨过一具具尸体来到救命恩人边上。

  “他在发热。”胡永没有阻拦姑娘探向孙均额头的手,“我逃跑的时候路过一条小河,或许我能帮忙打点水?”

  “我们还有一个人,他拿着水囊去找水了,还没……”

  “这门咋开着呢?”陈亮跨步进门,“我天,怎么这么多死人?统领!统领你还好吗?永子,咋回事啊!统领为啥昏倒了?”

  “闭嘴,水囊给我。”胡永一把夺过陈亮别在腰上的几个水囊,将其递给姑娘,“麻烦姑娘了。”

  “我叫阿曼,轻歌曼舞的曼。不要叫我姑娘。”阿曼垂下眼睫,出去了。

  “她是谁啊?”陈亮问道。

  “轻点!你在给统领上药!你当是你自己啊!”

  阿曼带着三个满当当的水囊回来时,孙均的血已经止住了。

  “多谢阿曼姑娘了。”胡永接过水囊。

  “直接喊我阿曼就好。”她从袖中取出一块与她一身打扮不相称的、粗蓝布的方帕子递给胡永,“这个给你。浸湿后盖在额头,能降温。”

  第二天,孙均醒来,第一件事就是把刀架在了阿曼的脖颈上:“你是什么人?”

  陈亮胡永赶忙去拦,没拦住。

  “阿曼,青楼歌姬。”

  “那你又因何出现在这里?不是被赎出去了吗,为什么要跑?”

  “跑?为什么跑?我得回家啊!我弟弟还在家里等着我呢。我被拐那年他才四岁,这三年他一个孩子要怎么熬过来啊?”像是情绪终于有了突破口,阿曼失声痛哭。

  家、弟弟,这两个词重重敲在孙均心上。他手中的刀似乎一下子变沉了,变得重于千钧。

  刀从阿曼脖子处移开,孙均将其收回刀鞘:“你家在哪里?”

  “南…南边…”阿曼抽噎着。

  “具体点。”孙均虽因自己的经历对阿曼心生怜悯,但口中的语气却仍是强硬。

  “夔州路(今贵州遵义)。”

  “顺路。我们送你回去。”其实不是,只是孙均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,而且夔州路主要由土司掌握,朝廷的手也伸不了那么远,倒是个可以安身的好去处。

  与死去的家丁换了衣裳,伪装出双方起冲突并同归于尽的假象后,孙均一把火烧了破庙。

  阿曼也换下了扎眼的红裙,卸下满头珠翠,看起来就像是个俊秀的瘦小少年。她将首饰用胡永还回来的手帕打成个小包袱,准备到稍远些的地方典当换钱。

  一行四人对好说辞,就称是外出押镖的一对兄弟并上两个表哥结了一单,预备回乡。孙均将阿曼一把拎上马,向着江边去了。

  吃沙喝风,赶了有近半月的路,四人终于来到了长江边。

  用卖马的钱换了四张船票,上了船,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一放了。是夜,孙均要了酒,与胡永一杯一杯地喝。至于陈亮嘛。酒品太差,被赶回去睡觉了。

  阿曼倚在船舷边,定定地望着天上的一弯弦月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  船工的女儿水儿是个活泼大胆的苗女,借着送夜宵的机会对着胡永唱歌:“翠鸟关在竹笼笼里,挂牵山上花蓬蓬哩,鸟盼花,花盼鸟,清明踩青才相逢哩。”

  这苗族人的情歌,胡永怎么听得懂。他懵懵的,不知道该作何反应。

  “你跟着我唱就行了。”阿曼回过头,“扯下树的藤子卷在地哩,藤也枯叶也枯好孤凄哩,盼清明,盼清明,发春雨哩,缠上树儿再莫离哩。”

  听胡永跟着阿曼唱完,水儿终是红了脸,跑开了。

  “她为什么要跑?”胡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
  阿曼不曾饮酒,却像是醉倒在月色中一般,语气有些飘飘然:“今天是三月三,苗疆人的节日。她喜欢你,唱的是情歌。”

  “那,那我唱的是什么?”

  “回应的,也是情歌。”

  胡永酒量大,可一听这话,本来看上去无事的脸腾地就烧起来,终于像是喝了酒的模样,招呼都没打就冲出去了。

  于是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只剩下阿曼与孙均两个人。

  “阿曼,再唱一遍吧。从头开始。”

  阿曼对这个救命恩人一向是有求必应,这次也不例外。

  “翠鸟关在竹笼笼里,挂牵山上花蓬蓬哩,鸟盼花,花盼鸟,清明踩青才相逢哩。”伪装的少年音色中又加进另一道低沉沙哑些的声音,“扯下树的藤子卷在地哩,藤也枯叶也枯好孤凄哩,盼清明,盼清明,发春雨哩,缠上树儿再莫离哩。”

  月色笼罩下的沉默也似水般温柔。

  “你喝醉了。”阿曼的话,像是朝平静的水面扔下一粒小石子,荡出一圈圈的涟漪。

  “我很清醒。”又一粒石子落下。

  “那,聊聊?”

  那天晚上,他们聊了很多,家乡、亲人、思念、愿景……将心底不见光的心事翻出来晒晒月亮,却不想把一些其他的东西遗落在了对方身上。具体是什么?只有月亮知道。

  …………

  下了船,终于踏上了夔州路的土地,阿曼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,她走得也越来越慢。

  可再怎么慢,也总有到达的时候。

  破破烂烂的一座吊脚楼,看起来没有一丝生活的迹象。阿曼抖着手推开门。

  什么都没有。

  再在屋里转一圈。

  还是什么都没有。

  只地上有黑色的,血液干涸已久的痕迹。

  其实早就猜到这结局,只是她一直不愿意相信,一直欺骗自己罢了。如今希望彻底破灭,阿曼靠着墙,滑坐在地。

  孙均挨着她蹲下来,想安慰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。

  “你能抱抱我吗?”阿曼将头埋在交叠的胳膊间,声音闷闷的,带着鼻音。

  两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年轻人在昏暗破旧的竹楼上拥抱:一个失去了姐姐与外甥,一个失去了弟弟。

  只有相似经历的人,才会同频共振吧,孙均的泪水也无声地划过脸颊,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些。

  他们就这样在夔州路安顿下来。

  顺理成章地,孙均与阿曼成了亲。胡永娶了当初的船家女水儿,陈亮则给一个孀居的酒楼老板娘做了上门女婿。

  心头的伤在一日日愈合,最后只留下触碰到会微痛的疤。

  孙均做起了猎户,阿曼在家种菜织布,赚得的银钱足够开销,日子过得倒也算得上是有声有色。

  但,美好的日子总不长久。

  阿曼在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,只来得及给孩子喂上两口奶便撒手人寰。

  孙均又一次醉酒,他觉得活着一丁点意义都没有了,还不如就这样醉死在所有人都还在的梦里,一睡不醒。

  可梦只是梦,他还是醒了。万念俱灰间,他看着女儿抱着弟弟怯生生地一步步挪到自己面前。

  “爹,弟弟一直在哭。”

  ‘她还那样小,那样脆弱,还不足以照顾一个更加脆弱的小生命。’

  孙均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,惊觉自己的肩上还担负着责任。他不能让自己女儿经历与自己姐姐和阿曼同样的煎熬,所以他只能振作。

  “他大概是饿了,我去你陈叔叔那牵一只带崽的母羊。”

  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。没有什么比活着更美好的事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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